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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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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

“茶包”裝車完畢, 四車車隊從景棟棚屋出發,約莫淩晨三點半抵達小猛拉一處倉庫。兩輛12輪貨車的“茶包”分裝到四輛6輪輕型貨車,縮減車輛體積,翻山路更為方便。然後, 黑蠍子所在的豐田作為探路車, 與後車相距半小時車程, 鐘嘉聿一車殿後, 車隊趁夜直逼打洛。

打洛邊境線36.5公裏,山麓連綿起伏,村寨相鄰相依, 過境便道多, 給邊防工作帶來巨大挑戰, 並非每一處都能設卡設伏。兩國邊民日常生活交流頻繁緊密, 經常白日在小猛拉, 夜間便返回打洛, 每一戶村民都有國外親戚。小猛拉直接采用北京時間, 不似緬甸其他地方有一個半小時時差。

老閆在邊境緝毒線上是一張老面孔,一般不參加化妝偵查工作,多為幕後布控, 參與抓捕。他讓其他手下盯緊的中國境內的買家, 半個月前已向周繁輝下定金預訂一批貨。為了不打草驚蛇, 老閆準備等該人釣出周繁輝一網打盡。

毒販交易一般采用貨款分離方式, 付款和交貨在兩個不同地方, 無形增加警方人贓俱獲的難度。

“一會黑蠍子會先過境, 在雲南跟買家接頭, ”到了最重要的環節,周繁輝必須給鐘嘉聿透底, 不然無頭蒼蠅容易手忙腳亂,“等她驗完貨款,我們會過境交貨。這一行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,既然都是中國人,買賣雙方理應承擔同樣風險,所以買家一般不願意過來緬甸拉貨。”

除非中緬聯合重擊犯罪活動,中國警察在緬甸境內沒有執法權,難以打擊到身處緬甸的中國籍毒販。

鐘嘉聿一副受教的頓悟樣,咽下對老狐貍的憤怒,幸好迷蒙夜色掩護了神情。鐘嘉聿一遍又一遍安撫千裏後頸,狗被戴上嘴套,啞然一路。他的憤然火上澆油。周繁輝準許他帶千裏,當然不是大度地賞他一副“義肢”。周繁輝看中千裏的狗鼻子,如果交易現場出現生人,狗的預警能力會比一般人靈敏。

淩晨四點整,黑蠍子帶著樣品越過界碑,跟買家在山路上碰頭。

不多時,周繁輝收到黑蠍子來電,錢款初步校驗通過,可以出貨。

豐田開成了探路車,五車大隊通過打點好的便道大搖大擺入境,開進一處邊境線旁的廢棄工廠。

工廠倚靠莽莽山嶺,距邊境線不足一公裏,一旦有異方便逃回緬甸。買家團夥等候已久,人數與己方相同,身份相當,個個神色兇猛,硬家夥在身,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。鐘嘉聿傷手牽狗出現,無形激起竊竊笑意。

“周老弟,牽狗的這位看著挺面生,”買家領頭比周繁輝稍為年長,挺著將軍肚出征,歲月的積肉在臉上橫出一股煞氣,“你怎麽幹起公益事業,提高殘疾人就業率啊?”

其餘馬仔的笑聲更為放肆。

“老哥這話就不對了,如果沒有他,恐怕你要的貨都沒影了。”

周繁輝波瀾不驚,間接給鐘嘉聿戴高帽,重振己方士氣。他朝鐘嘉聿示意一眼,鐘嘉聿聽令松開千裏項圈,吐出一個字:“嗅。”

千裏立刻鬼鬼祟祟地開始嗅對方每一個人,連領頭羊也不放過,然後回到鐘嘉聿腳邊乖順蹲下,獎勵摘掉嘴套。

領頭羊不悅道:“周老弟,這是整哪出?”

周繁輝冷笑道:“老哥淡定,讓狗先熟悉一下,等會別來一個大變活人。這荒郊野嶺,多出一個人就成恐怖片了。”

“廢話少說,開始吧。”領頭羊發話道。

“請。”周繁輝示意手下開車廂門迎客。

金屬把手的低沈擦響成了起始符,四輛輕型貨車車廂門齊齊大開,對方八名馬仔兩兩站到貨車屁股,一人隨機搬空靠外的數箱貨,一人用一根尖頭帶凹槽的金屬取樣器紮入任一紙箱,拔.出後就地驗貨。待拎取樣器的人跟同夥點頭,同夥便將貨箱覆原。

鐘嘉聿牽著千裏不遠不近看著,點燃一支煙放風。

時間一分一秒流逝,四臺貨車上的驗貨馬仔紛紛跳落地板,依次跟領頭羊點頭。

周繁輝的笑聲似震懾山林,引得群鳥齊飛,百獸煩躁。

“我這個人做生意講信用,老哥你跟我合作,絕對是一分錢一分貨,值當!你大可放一百個心!”

領頭羊打通電話,對著眼前與遠方的人一錘定音:“成交!”

周繁輝也對著衛星電話講,“黑蠍子,你都聽清了?”

四臺貨車司機漸次下車,換上對方人手。

鐘嘉聿忽然彈開煙頭,下一瞬千裏高吠不止,四周窸窣而動,似風浪圍攏,帶起一陣異於原始大自然的聲響。

豬哢無愧神槍手,第一個察覺異變,拔腿飛撲到周繁輝身邊掩護,同時放聲高吼:“快撤!有埋伏!——老板,快上車!”

這一次,鐘嘉聿沒有護到周繁輝身邊,擡手便往周繁輝逃遁的方向放槍。

子彈錚然擊中豐田門把手,險些回彈到周繁輝手上。

周繁輝扭頭,詫然回視這個曾經信任的義弟,目眥欲裂狂吼:“張維奇!老子操.你媽!”

一陣正義的喇叭聲旋即蓋過周繁輝的怒吼,天羅地網般撲來,“你們已經被中國警方包圍,立刻放下武器,投降是你們唯一的出路!”

豬哢大罵一聲,憤然開火替主報仇,機關槍連珠炮轟,鐘嘉聿略顯狼狽翻滾到貨車屁股,堪堪避過,在心裏暗罵,他老子倒是挺想會會周大老板。

現場登時一片槍林彈雨,子彈不長眼,鐘嘉聿無法分清是敵是友。

周繁輝唾罵不止,焦頭爛額爬上豐田前排,猛踩油門帶著爆胎的車軲轆歪扭向前,不多時汽油味撲鼻而來,估計油箱漏油。他和豬哢不得不棄車而走,徒步上山。這一刻,錢貨輕如鴻毛,最要緊的是跑過邊境線,保住一條命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。

鐘嘉聿豈肯錯失良機,打呼哨召回千裏,鎮靜低吼:“蹤!”

千裏得令,撒腿狂奔,鐘嘉聿矮身緊隨,一人一狗冒險穿過槍林彈雨逼近山林,成為追蹤逃犯的先鋒部隊。

“老板,你先走!”豬哢忽然停步轉身,給機關槍換彈,再度向鐘嘉聿掃射,咬牙切齒,狂罵不休。

“千裏當心!”

開頭幾發子彈鐘嘉聿避不開,竟盡數射進了千裏的骨肉。

狼狗遽然倒地,悲切的嗷嗚聲哽在喉頭。

“千裏——!”

淚水混著汗水,澀痛了鐘嘉聿的眼角。他躲到一塊山石之後,眼睜睜看著幾米之外的愛犬躺在地上抽搐。月光昏昧,視物不清,旋即似乎連抽搐也沒了。

鐘嘉聿驟然燃起一股同歸於盡的決絕,咬牙爆吼,伸手往外放槍。

霎那間,豬哢偃旗息鼓,一顆流彈擊穿他的右胸,登時鮮血噴湧,眼凸嘴張,倒下之前,忠心耿耿的馬仔不忘叮囑,“老板、快、跑……”

鐘嘉聿只來得及走近倉促掃了千裏一眼,血腥味助燃了他的鬥志,意志與體格一般堅實的男人陡然如猛獅附身,暗暗發誓:千裏你等著,我一定回來親手葬你。

灰色地帶的高利潤刺激著每一個人的神經,放大了人性的弱點,撒謊、貪婪、背叛、暴力等等不安因子數見不鮮,造就一幕又一幕血腥場面。

邊境線的另一處,現場同樣驟然槍煙炮雨,黑蠍子聞風而逃。

一輛車頭磕傷的晶黑小猛禽堵住她的去路,對方槍法幹脆精準,開槍便打爆車胎,她知道今天碰到克星了。

周繁輝相對同齡人保養得當,沒有肚腩,但平日養生為主,疏於鍛煉,奔跑在沒有路的山嶺,非平地可比,不一會便氣喘如牛,豈是鐘嘉聿的對手。

兩人距離越來越短,子彈擦著身體呼嘯飛過,天光逐漸放亮,樹葉有了朦朧輪廓,視物如重影。

突然之間,周繁輝劇烈嚎叫,雙手扶著右大腿跌坐在地,大腿中段的血窟窿往外汩汩冒血。他的哀嚎蓋住了鐘嘉聿的呻.吟,右肩劇震,手.槍落地,他狠狠咬住左手石膏,才憋住聲音。

英俊而落拓的臉龐霎時煞白似紙,汗出如漿,像鞠了一捧冷水潑臉上。

從聲源判斷,周繁輝距他幾步之遙,鐘嘉聿忍痛彎腰撿槍,卻發現空倉掛機。他右手仿佛離體,不受控地顫抖,連撿槍都做不到,更別提換彈夾扣下扳機。這下當真成了楊過。

趁雙腿健全,鐘嘉聿猱身而前,踢走周繁輝同樣墜地的手.槍,甩著一條淋淋血臂撲上去。他對著周繁輝大腿槍傷狂踢,激出連連慘叫,周繁輝便攻擊他的右肩。左手石膏成了打折的鈍器,勉強抵擋周繁輝雙手攻勢。

體力隨著血液急速流失,地上枯枝腐葉滲著血水,天光讓一切泥濘的血腥無處可藏。

周繁輝無法站立,撐著雙臂往後挪,拖出一條猙獰血路。鐘嘉聿半身痛不堪忍,半跪暫靠一棵松樹喘氣。

周繁輝麻木的手掌忽然壓到一顆硬物,誤以為石子,半嵌入掌心,要拍開才看清是一條鎖骨鏈,金鑲玉的墜子,磕花的透明罩裏,鑲了白色貓毛的風車俏皮轉動。

當真時來運轉。

周繁輝恍然大悟,羞憤沖腦,血流越發洶湧,仿佛轉瞬便能從身體排空。

他貫穿所有餘力,將吊墜砸向對面曾經深信不疑的年輕男人,“張維奇!原來是你!竟然是你!虧我那麽相信你!”

他的唾罵無的放矢,滑稽而無力。破頭爛額卻不掩魅力的男人甚至不叫張維奇。

鐘嘉聿咧嘴獰笑,痛與樂交織,暴露在石膏外的指尖勾過腐葉上的金鏈子,蕩到唇邊吻了吻。

“認出來了是嗎?她是我的,她只能是我的!”

周繁輝摸到另一件硬物,他丟失的手.槍,猛然擡起,“去死吧!”

嘭——!

鐘嘉聿捷兔般躍開,堪堪避過。

哢噠。

子彈耗盡。

周繁輝仍死死握住槍,仿佛那是護身符,身體一小截一小截往後蹭。

“只要我今天中午沒回去,她必死無疑。”

鐘嘉聿步步逼近,神色沈郁兇狠,“你倒問問看她現在在哪裏。”

周繁輝顯然一楞,而後破罐破摔般放聲大笑,“你要她沒用,她離不開我,她不可能離得開我。鉗工死後我就覺得蹊蹺,直到莎莎也突然提起你——”

鐘嘉聿停在他遺落的手.槍旁邊,森冷盯視著他的獵物,血珠沿著右手指尖一滴一滴墜落,在鐵黑的槍身綻開出玫瑰。

“哈哈哈哈,你知道她為什麽愛偷我的雪茄嗎?”

理智似隨著失血而潰散,鐘嘉聿隱然不安,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現陳佳玉在佛堂抽雪茄的畫面,他還讓她少抽一點。

他的叮囑也許太遲了。

“因為我偷偷給她加料,哈哈哈哈,我給她加‘大料’!她變成你最痛恨的人,她變成你發誓要除掉的人,我們小玉也吸.毒了!”

喪心病狂的笑聲驚走一片林鳥,只留下一串無法感同身受的哀鳴。

鐘嘉聿的血液繼續流失,痛苦卻久駐心頭。

他忽然擡起左手,送到唇邊,一口咬散繃帶,半擡著臉,目露兇光,像一只嗜血的野獸。然後猛然甩手砸向松樹樹幹,石膏猝然碎裂,一小塊電子設備跌落地面。一切通風報信有跡可循,所有不著痕跡的敲擊都成了密碼暗號。

鐘嘉聿不再跟他啰嗦,盡可能甩開殘餘石膏,暴露支棱著克氏針的拇指。他五官扭曲,彎腰僵硬撿起槍,發勁卸掉彈夾,然後槍插回側腰槍套,抓過彈夾裝上。平常右手操作行雲流水,現在哆嗦著冷汗如雨。

“這裏是緬甸國界,你沒有執法權!”

周繁輝悲憤地背光而爬,遠離日光的地方便是天堂。

鐘嘉聿擡手,面龐蒼白潮濕而血跡斑斑,目光銳利如鷹,周身依舊一股鐵骨錚錚的迫人氣場,一如山林深邃,也如界碑剛強。

他冒著落下終身殘疾的風險,忍痛扣下扳機。

嘭——

子彈如一個終結的句號,擊中周繁輝拱起的另一條腿。

以往自忖儒雅的男人霍然摔成狗啃屎,哀嚎和著鮮血滲透進腐土。

鐘嘉聿垂下戰栗的左手,咬牙切齒,“你給老子擡頭。”

周繁輝像中蠱了,成了鐘嘉聿的傀儡,最後一絲氣力竟是掙紮著擡頭。

直升機的引擎轟鳴鋪天蓋地,由遠及近,攪亂樹冠,卷起一地枯枝敗葉。

不遠處,布滿青苔的界碑在灌木邊半隱半現,上刻兩個斑駁褪色的紅色大字:中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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